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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行军

2020/02/23  点击:

千里行军

 

193710月,我的家乡江苏常州被日本侵略军占领了。全家从猛烈的炮火中逃了出来,躲在城西北的农村里。日寇的暴行激起我强烈的民族仇恨,促使我下决心找机会打倒日本强盗。我与同学张西蕾(革命先烈张太雷同志之女)和罗伊,作了多种奋斗,相聚在上海。经张西蕾与上海地下党联系,介绍我们去皖南参加新四军。为了安全,让我们三人到上海地下党领导的安养难民收容所当了几天难民。1938818日早晨,在上海外滩4号码头,以上海慈善机关遣散难民去江西开垦的名义,登上驰往香港的英国邮轮新北京号。该轮中途停靠温州,我们就在温州登陆,然后取道浙江去皖南。同行约有500余人,均被安排在轮船甲板上。经过一日一夜的航行,第二天黎明,我们在瓯江口登岸,被当地慈善机关安置在温州民众教育馆里住宿。这时,新四军驻温州办事处的同志已等待我们好多天了。

温州民众教育馆设在一座古庙里。自我们住进以后,抗战歌声飘荡不息,古庙变得热闹而有生气。

我们三个人与周林、宗瑛夫妇等同志编在一班,住在大殿走廊边的地上。晚上,睡在冷而硬的地上,真有点想念家里的温暖,但很快就克服了。同时,也习惯了用一条毛巾洗脸兼抹身。

伙食是由邻近几家小饭馆承包的,每餐三菜一汤。虽然汤比较咸,总的吃得不错。伙食费是由上海慈善机关仁济堂与有关部门承担的。

温州给我们留下了较好的印象,马路宽,房屋与店面较洋化,人们的衣着、打扮也较时髦。市内中山公园比我家乡常州城里的公园大好几倍。马路上的小吃也合我们的胃口,如小颗粒花生米、油炸糖糕等。傍晚,老鹰在天空大胆地低飞,抢走人们手中托着的食品,特别是爱抢儿童的,它也懂得欺侮弱者。人力车夫跑得特别快,口中不断叫着:“让,让!”。温州人对困难或惊奇的事,爱用“皇天,皇天!”来表达。温州话很难懂,听他们对话时,根本不知他们在说什么。

大批难民的到来,很快在温州社会上引起了反响。有些进步青年学生前来联系,要求派人教歌、教画等。不几日,书店里的进步书刊很快被销售一空。这一切,很快的被国民党当局觉察,决定对我们采取措施。宗瑛同志(她是中共党员)召集我班全体同志开会,提出了应注意的事项,并通知大家,不日将离开温州,为顺利到达目的地,应做好长途跋涉的思想和物质准备。她的这些安排,使我们感到党的领导的力量。

我们三人将路上常用的东西理了出来,多余的交队里统一保管与运输。我们各带一套换洗衣服,洗脸用具,铺盖则是三人合用一套。并分了工:我背两条床单,西蕾背一条薄毛毯,罗伊背三个人的洗脸用具等。每人身着短袖白麻纱上衣,短黑裙子,脚着力士鞋。又商定,三人中的对外交涉是西蕾。因为我们是通过她联系参军的,她又是张太雷的女儿,而且,她较我俩能干。

出发前一天的傍晚,领取遣散费。每人在花名册上按一个指母印,领六块大洋钱。随后,集合在古庙的天井里,宣布编队,我们被编入第二队(共有六个队),队长是丁恒同志,戴着深度近视眼睛,是位上海印刷工人。

一早,队长将整齐的队伍带出了古庙,踏上沿瓯江而筑的公路,向青田前进。沿途秀丽的景色,使我们忘却了疲劳。队长掌握着我们的情绪与疲劳程度,每走数里地后,就发动大家高唱抗战歌曲,如《大刀进行曲》、《义勇军进行曲》、《救亡进行曲》、《打回老家去》、《毕业歌》等等。边走边唱,抒发了我们的理想与热情。 

公路边的一座古庙,成了我们的宿营地。从炎日下进入古庙大殿,一股荫凉袭来,大家舒了一口气。路程不远,只30里,却是一次考验,看看过惯都市生活的青年,能否适应长途跋涉。宗瑛同志病倒了,整个晚上发烧。但她很坚强,在周林同志的照料下,坚持继续随队前进。可能是根据一天行军的考察,发现了一些情况,队领导便安排一些体弱、有病的同志乘船,到丽水县与大队会合。大约是因为我们三人年龄小,又是瘦瘦的样子,引起了领导的注意,周林同志将我们叫到大殿后面,很和善地说,你们热情爱国,愿意到新四军去工作,我们是欢迎的。只是路程较长,考虑到你们的体力,决定这一段路让你们乘船。我们一致表示:我们身体很好,不怕苦,出来革命就是准备吃苦的,坚决跟大家一起步行到新四军。周林同志看到我们的坚决劲儿,只好接受我们的请求。

在青田住了一晚,第二天继续前进。公路翻越一座座山峰,从山顶往下看,我们走过的公路就在脚下,是一个个S形的,盘旋而上。从青田经过船寮、兰溪头、海口等地到达丽水。这段路程,每天平均行军60里。每到一地,自己找房住,找保甲长征购粮食,大家动手做饭。在大小河沟里洗脸、洗澡。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洗衣服,晒在沙地上,太阳光强,很快就干。每到住地,便集合起来,为群众唱抗日歌曲,借此进行抗日宣传。大家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,没有一个叫苦的。事实上,我们已在党的领导下,开始了军队生活,只是没有穿军装而已。

丽水还没有战争气氛,只是有些抗日救亡团体。宿营地是晏婴庙,晏婴是春秋战国时代齐国的外交家,他雄辩的才能载入了史册,也在民间流传,庙的大殿上,供着他的塑像。

在这里休息的两天里,我们三人有时上街逛逛,买些零用东西。我们没见过周林夫妇逛过街,发觉他们总是很忙碌,常与一些人聊天。从那些人的表情中看出,他们很尊重周林同志。他们似乎在进行一件什么事,既重要又保密。一天下午,看到冯伯华同志闷闷地坐在插香烛的木架上,拼命地抽烟,痛苦地思索着。我们不敢去问他。在当时,与男同志说话或相处,还感到害羞。

离开丽水向金华进发,经过缙云、石柱、永康、倪宅、上茭道等地。走的还是公路,但不是沿着瓯江了。只见山峦重叠,那S形一会儿在我们头顶,一忽儿在我们脚下。大家累得汗流满面,身上衣服也被汗水浸湿。脸上的汗水与飞杨的尘土混在一起,手一抹便成了稀泥,大家不由得相视而笑。公路很窄,两辆车不能平行通过,我们常要为车辆让路。翻落在山腰间的长途汽车,时有所见,胆小的同志常为此伸伸舌头。长途汽车多数是烧木柴的破烂车,走起来摇摇晃晃,上坡时机械发出“咕咕”的声,大有上不去的样子,而每辆车又都是人货超载。但是在战争年代,又是穷僻的山区,老百姓能搭上这样的汽车就很满意了。同志们诙谐地说:“十足的老牛破车”。谁知,有的同志因病了,还不得不搭上它,解决了困难呢。

在暮色苍茫中,到达了永康县境。进入一村庄时,发现老百姓都逃光了,只见到几个老头儿。大约听到了什么流言。我们想买些粮食,他们却拼命推说保长出门了,老百姓逃光了,耐心做了很久的说服工作,才买了够我们喝稀饭的米,还有几棵盐菜。村中没有庙与祠堂,请求让一些空屋住一晚,同样也摇头说没有。结果我们只能在屋檐下、猪圈边躺下。猪大概被惊着了,一夜不安宁,不时发出尖利的嘶叫声;院里树叶被风只得簌簌直响,根本无法入眠。我们三人用一床单盖着,紧偎着。第二天听说,第六队经过这一带时,有人从山上抛下石头砸他们,幸好没有同志受伤。周林同志告诫我们要提高警惕防止坏人破坏,争取安全到达新四军。

经过几天的晓行夜宿,到了金华。我们住到一座较破旧的大院里,六个队全部集中在一起。从周林同志他们的行动看出,将在这里处理什么问题似的,不断看到陌生人来找他们交谈。

第二天中午,我与罗伊被叫去,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人给我俩说,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前方了,现在前方很紧张,部队整天打游击,女同志去前方不仅危险,而且增加部队的负担,差不多要两个男同志保护一个女同志。考虑到你俩身体较差,还是留下金华工作较安全。我俩一听,立即表示不怕危险,坚决要与大家一起到前方去打鬼子;实在不要我们,就到汉口找到同学,然后到陕北。并说,我们原来的目的地是延安,经人介绍才来新四军的。至于我们的身体,没有什么病,我们不怕苦。又问他,与我们一起来的张西蕾将怎么办?他回答,她是张太雷同志的女儿,要保护她到达前方。最后我俩再次坚决表示,不去前方,就去汉口,决不留在金华。直到第二天队伍出发,没有人再找我俩谈话,于是,便又高高兴兴地向前进了。

到达金华的当天,我们三人请了假,去金华城里转了一下。看来,与常州城差不多,有城墙,但不及常州的高大;街道也是石板地,商店里的商品也可以。因为这里是火腿的产地,很想品尝一下,便找了一家小馆子,每人要了一碗火腿面。端来时一看,原来是在阳春面上加了几片火腿,不禁大为失望。我们吃着说,某年某月某日,我们三位在金华吃了金华的火腿,特此纪念。

金华与兰溪间隔一条江,要摆渡才能到达兰溪。为避免敌机轰炸,我们便在夜间行动。上岸后走了很长一段路,才到达兰溪城里。这时正是深夜。为了不惊动老百姓,大家便在商店屋檐下休息,有的竟呼呼入睡,有的男同志乘机抽烟,我们三人背靠背,闭目养神。有一、二家店主开门伸头探望,看我们安份地坐在街边,便放心地又关上门。天微明,继续前进,兰溪城是什么模样,谁也没有看清楚。

离开兰溪经过寿昌、建德(白沙镇)、淳安,还是顺着公路走。这样的晓行夜宿生活,大家都习惯了,互相间也熟悉了,开始交谈起来。宗瑛同志是上海纱厂女工,江苏宜兴人,很早就参加了革命。周林同志是贵州人,大学生。我们很佩服一个大学生与纱厂女工结婚,说明他们是革命的同志又是革命的伴侣。周若英同志上海人,30岁左右,带一10岁男孩。孩子(周新潮)跑不动了,她便背着走。到了住地,还得照料孩子,比其他人多一倍辛苦。她沉静谦和,吃苦耐劳,给大家留下了好印象。以后听说,她的丈夫是一位革命的工人同志,已牺牲了。还有一位叫潘吟秋的小姑娘,14岁,某纱厂的童工。有几天她拉肚子,离队上茅厕,常落在队伍后面,但她不叫苦。唱歌时,她那尖细的童音,清脆悦耳,回荡在山谷间,激励着大家。抗日的共同目标,把我们这批人汇合在一起,朝夕相处,结成了革命的友谊。

中午到达寿昌,打前站的同志已在几家小饭铺安排了午饭。大伙儿看到新鲜嫩绿的青菜,还有红辣椒丝,十分高兴,一入座就端起碗大口吃起来,吃得香喷喷的。我们三人却不习惯吃辣椒,一口菜就辣得直流眼泪,喉咙直冒火。满以为菜汤会好些,谁知也是一样辣,弄得两眼泪汪汪,一身大汗。

在淳安境内行军时,因白天实在太热,便趁着月色多赶点路。到达一个村庄时,已七点多了。整齐的队伍进入村子后,集合在打谷场上,高唱抗日歌曲。唱完歌便分散向村民进行抗日救国宣传,然后征购粮食。村民很友好。村边有一祠堂,便又成了我们的住处,队长分配一部份同志打扫祠堂内多年的积尘,一部份同志向村民借锅烧饭,大家高兴地吃了一顿南瓜粥,什么菜也没有。我们三人被安排睡在大厅的一个小角落里。这里残留着厚厚的尘土,还有蜘蛛在结着网,一股潮湿气味直刺鼻孔。但是,太疲劳了,打开被单,躺下便睡着了。这一天,我们走了80里,是行军以来走得最多的一天。

再继续往前走,便到了浙江与安徽交界处的威坪。再过几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了。谁知,我们刚刚在一座庙里安顿下来。突然传来县长要来探望的消息。大家预料麻烦将要来临。那县长30多岁,西装革履,彬彬有礼,一来就找几位女同志拉家常,还请几位同志明天去县政府吃中饭;又说一路辛苦了,在威坪多住几天等。见谁也没有答腔,他只好讪仙地离开了。这情况怎么办?周林同志召集大家商议,他说县长是国民党政府的官员,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时期,从抗日这个前提出发,也为我们安全到达新四军着想,县长请吃饭还不能不去,但坚决不接受向我们提出的任何要求,更不能在此留人,要提高警惕,防止坏人破坏。第二天中午,周林同志带了几位同志,如约赴宴。席间,县长果然提出希望有几位女同志留下工作。除周林耐心讲道理外,几位女同志也一再强调自己的志愿,县长无可奈何。下午,我们赶快集合,向新四军岩寺兵站前进。

岩寺兵站大门口,穿着整洁军服的新四军,鼓掌迎接我们。我们两个一排,踏着整齐的步伐,雄赳赳地进入兵站。耳边听到兵站有的同志说,他们像是经过军事训练样的,多么整齐又有纪律。兵站为我们的吃住早已作了安排,使人感到像是到了家一样温暖。兵站同志不断问长问短,大家自由地交谈着,互称同志,完全沉浸在革命的、阶级友爱里。抗战歌声更是不绝于耳,心里说不出的高兴。脱离了旧社会,逃出了受日寇蹂躏的沦陷区,投身这个革命队伍,对我们来说,是一次极为可贵的解放,这是终身难忘的。

在兵站休息一晚,便向小河口留守处出发。这是从温州出发以来,最快乐的一天行军。一路上,不知唱了多少歌,像是从笼中解放出来的小鸟似的。走了一段路,下大雨了,道路变得泥泞难走。不断的滑倒又爬起,汗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在全身流着。然而,没有一个叫苦,反而互相取闹,真是乐在其中。到达小河口,同志们已为我们准备好吃的、睡的,还有烤湿衣服的柴火。这种无处不在的革命友爱,与旧社会的对照太鲜明了。

在向泾县云岭去的路上,青山绵绵,流水潺潺。青弋江清澈见底,竹筏在江中弋游。如画的景色,消除了我们一个多月的行军疲劳。解放的幸福与江山的美景,在我内心交织成无法形容的欢乐。革命的人生多么美!我庆幸自己加入了为壮丽的、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的革命队伍。

合计一下,818日从上海出发,923日到达泾县云岭,正好是1个月加5天,行程约有千里。

 

1987115日于北京

 

 

 

作者是季尼,文中提到的罗伊是冯海龙将军岳母,即李优的妈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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